能量怪物

那天大清早，我在城市的河边小走，看见有几个小孩子在捞鱼。

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大张嘴巴睡得很香，它的蛛网一样细密麦芒也似尖利的牙齿疏可走马密可罗雀，它的肠是盘曲环绕的街道，胃是钢筋水泥的楼群，而人类就行走和居住其中。它轻轻咂嘴便有血肉横飞，牙齿微挫就有魂销魄散。它的呼吸唾液分泌物排泄物都含有剧毒，足以让日月失色天地生锈。城市人对农村人说：城市人是好当的吗？想当城市人你首先得学会喝变质的水、呼吸发臭的空气、吃陈年的粮食、吐黑色的痰、患古怪的病、住鸽子笼、让马蜂入住思想、白蚁蛀满心脏、人格裂变如重铀、向蟑螂致敬、同臭虫结亲、置天地于不顾、走机会主义道路、为孔方兄大义灭亲甚至毁损自己。

城市是个能量的怪物，这个可怕的能量的变种，是随着人类的发展而成长的。

它所拥有的能量都是人类轻率的赋予它的。它在以往已经制造出许多环境污染和生态灾难，它仍将在以后继续制造出这样的灾难。假如人类不能最终将这种分崩离析的能量回收和利用，那么二十一世纪等待人类的，将是能量与能量的持续不断的交换和较量，直至耗尽物华天宝和人类的生命。

只有孩子们暂时还清纯着自己，虽然河里只剩一湾乌冬冬的臭水，他们还是管它叫自然。我看到的这三个孩子现在就站在河里，认真地乐此不疲地轮流将一张不很大的细密的尼龙网，撒出去，再收回来。网里没有鱼，只有一些发臭的垃圾。还有这些垃圾溅起的孩子们的银铃般的笑声。

我走过去告诉孩子们说：这河里很脏，根本就没有鱼，你们瞎捞什么？

一个小孩子怀疑地瞅了我一眼说：叔叔，水里怎么会没有鱼呢？

更小一点的孩子天真地说：叔叔，它们不会都爬到冰箱里去吧？

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冲我眨眨眼睛笑起来，说：叔叔，我知道河里没有鱼，不过我想让他们和我一起来河里玩捞鱼的游戏，如果我说河里没有鱼他们就不会来了。

大孩子转向两个小孩子，骄傲地笑着：嘻嘻，你们都被我骗了，这水臭哄哄的怎么会有鱼呀？只有一些水虫儿，还有许多花脚蚊子，你们难道不痒吗？看它们把我咬的这一身包，痒得我真是难受呢！

那个大点的孩子听了马上笑着嚷嚷说：大牛大牛你真坏，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鱼怎么会跑到这河里来呢？那不是会让人全白白捞跑吗？我爸早就和我说过，鱼是在鱼塘和鱼缸里养大的！

最小那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叫道：不对，不对，鱼都在超市和我家的冰箱里关着呢！

大孩子嘲笑两个小伙伴：你俩比鱼还傻，冰箱里才能关几条鱼？鱼都在冷库里睡觉呢！

这些错误已经超越常识性，不该我来解释清楚。我只想告诉孩子们什么是污染？污染其实就是物质的错位，碱放进醋里，油泼在火上。什么是破坏？破坏就是能量的失衡，火车脱轨，飞机失控。

天地生养万物也生养人类，人类之成为佼佼者便是因为善于吸收自然界的能量。如同阴阳正反大小多少在自然界共生一样，善恶美丑好坏正邪也在人类社会并存。这种天人合一的能量足以使人类与宇宙万物共存共荣，却因为人类中枢神经时常短路导至弱视和动作机制失控，在释放这种能量的同时滥用了自然的信任，使阴阳裂变，正负相逆，两极分化，取之于自然的巨大能量反过来又重创了自然。

我离开孩子们走向河的上游，河的上游烟望雾视，一个一个乡村，正在向城市走来。

不妨现在就把人类的历史和人类的行为置于时空的放大镜下正反两面细细审视，正着看我们人类的创造实在丰硕而且伟大，反着看却觉得我们人类有时候实在渺小而且可笑。

当能量怪物含化太阳时，冰箱中会多出一条冻鱼，那就是我们人类自己。

等繁华散尽之日，尘埃落定之时，纤毫毕现之际，悔之晚矣。